【專訪】庄卉家－氣息的流淌即是生命的流轉

Photographer : Joshua Lin   Text : Tonnie

氣味無所不在，我們呼吸的空間，那麼多的氣味存在，不只存在這兩種氣味而已，其實環境中充滿複雜又好玩的氣味，只是我們有沒有透過嗅覺，用心去感受這個空間，去感受這個氣味。

​您是如何開始接觸這個大眾比較未知的香氛氣味領域？大眾對氣味這個領域最大誤解是？
記得在小時候，我的母親很熱愛插花，每個禮拜一，媽媽都會到花市裡採買鮮花，然後在家裡擺上一盆日式花藝，那幾乎成為了一種生活儀式，而我也養成了習慣，只要是禮拜一下午三點半，一放學回家，打開玄關聞到香味，便會趕緊跑去客廳，看媽媽今天插了什麼花。可能插了茉莉花，也可能插了百合花或菊花之類的花材。每個禮拜都重複這麼做，我也很期待在開門的那刻，會聞到什麼樣的香味。剛開始很興奮，一定得跑過去看，到後來我已經養成了習慣，一打開玄關就知道媽媽今天插什麼花，那時的我不曉得，這樣的行為已經在訓練我的嗅覺能力了，也因為這個關係，氣味深深吸引著我，也就很自然的進入了這個領域。

而大眾對於氣味領域最大錯誤的解釋，經常是香味，談到香味大家通常只會想到兩種，一種是香水，一種是食物的味道;食物的味道包括美酒、咖啡的味道。但實際上，氣味無所不在，我們呼吸的空間，那麼多的氣味存在，不只存在這兩種氣味而已，其實環境中充滿複雜又好玩的氣味，只是我們有沒有透過嗅覺，用心去感受這個空間，去感受這個氣味。

對於打開嗅覺的敏銳度，你要有好奇心，你要去嘗試，才會建立我們每個人所謂的氣味記憶庫與氣味知識庫，這一點很重要。

工作的過程中，有沒有特別喜歡哪一個工作環節，或是最在意的部分？
最喜歡的事情是在工作室裡聞香水，然後開始塗鴉、創作，這是我最快樂的事，創作過程其實比結果更重要。The Creative Prosess.  

創作的靈感來源？
第一個是朋友、人，不見得都是我的朋友，可能是街上的大叔、大嬸，街邊賣地瓜的香氣，你可以試著跟小販聊天，從他的個人經驗，甚至是地瓜，你去了解它的品種與質地。包括義大利西北部的阿爾巴，那裡是著名的白松露之都，每年的十月底，是白松露的季節，我們每一年都會過去，並稱那些採松露的人為Truffle Hunter，跟著他們一起到森林裡很有趣，我永遠都記得那位白松露的獵人，他七十幾歲沒有牙齒，但他的人生經驗好豐富，會跟我們講這一年採收的白松露該怎麼煮、搭配什麼食物啊，光是聽他講述的話，白松露雖然沒在我眼前，我卻彷彿感受到這氣味，真神奇、真美妙。從這些不同職業的人身上，可以讓我感受到不同的氣味知識，這是inspirition，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走進大自然，爬山也好，滑雪也好，你一定要親近大自然。第三個就是旅行，不斷地旅行，而且最好是一個人的旅行，因為如果跟別人一起旅行，你得調整彼此的步伐，你只會有二分之一的心在自己身上，等於削弱了本身的磁場。再來你一定要唸書，我不是指網路上的資訊，那些片段的只是資訊不是知識，而是完完整整的看一本書，讀懂一本書，就這四個。

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，有沒有什麼作品是您一直喜歡或是值得代表自己的？
我做了20年，在這個過程中當然有好也有不盡滿意之處，而我喜歡的有好幾款，比如說Tom Ford的黑蘭花，或是另外一瓶叫作白廣藿香的香水，那些是我個人很欣賞的，原因是很榮幸跟著大師Tom學習，我覺得這是人生難得的經驗，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機會，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，從他身上我學到了，一個設計師對細節的專注還有他對設計、對創意的熱情，從他身上我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到這些才能，而從Ralph身上，我學到一位氣味設計師怎麼把五感的經驗給交會起來，完整的講出一個體系，讓和我一起工作的調香師、攝影師還有文案，能夠清楚明瞭，了解彼此的想法很重要。實際上我們是用氣味在溝通，這是我到現在一直很努力在嘗試做的一件事情。
如果講到有沒有好的作品，但是我覺得最能代表我的，不是說像我，比如說我的作品京都之水，我的書籍講述了京都，實際上是在講我的創意來自京都這座城。我目前沒有為自己所創作專屬的香水，雖然很難說，但對我來講很有意義，可以說是個里程碑的商業作品-Polo Blue(藍色馬球)，這個故事非常有趣，這是一瓶讓我從設計師晉升到藝術總監的作品，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把這瓶香水，從剛剛創立出來到變成一個產品，我是完完全全弄了一整套流程出來的，從創意發想到香味從何而來，buttle怎麼去設計，這個視覺要怎麼呈現，甚至包括採買，要找義大利的玻璃場還是法國玻璃場好，幾乎每個step，every single step，我要的香水，我要的海水的味道，你的鹹味不夠或是太鹹，或是有水垢味，或是有什麼海藻的味道，他是不是不夠清新，這些很detail的東西來來回回了兩年，到市場調查，我必須要全球跑，因為這瓶香水是銷售全球的，我不是只做一瓶給紐約人的香水，也不是只有給洛杉磯的人，我做的是給東京人也可以用，台北也可以用，北京也可以用，墨西哥也可以用的，如果要讓那麼多人都可以使用的情況下，我要確定香水的成份是否有共通性，這其中必需存在一個共同語言，如果沒有共同的語言，這瓶香水就不會是一個成功的商品，香水是藝術跟商業的結合，無論如何我說這瓶香水多香都沒有意義，要賣得好才有意義，他是一個商業作品，所以Polo Blue是讓我覺得，我呈現了一個完整的概念，藝術不再是藝術，讓藝術變成商品的過程，我怎麼去轉化他，從中學習了完整的流程，收穫很多，所以之後我在做其他些香水產品，我會了解怎麼樣去操作它，他的數字代表什麼意思，它的顏色代表什麼意思，因為到後來還是要讓產品到消費者手中，這是一種分享的樂趣，我會考慮這個因素，而不是只是單純的想我很喜歡它，還是必須考慮到很重要的一點-商業。

庄卉家的著作《京都之水》

您在京都之水：瓶裝記憶中提到，要人們暫停「觀看所以思考」的慣性，可以為我們解釋一下這句話嗎？
這句話我用一個生活上的例子來講述，我跟我先生住在瑞士，有一次我們去一個盲人餐廳，盲人餐廳的概念是，你能想像這餐廳裡頭我們有一個menu，然後有前菜有主菜有甜點有酒，服務員他們全是盲人，唯一能看得到的是前台check in的櫃檯人員，進去前規定要把手機都關起來，你不能用手機，裡頭是一點燈光都沒有的，你不能使用任何燈具，就是要讓你感受沒有視覺的情況。在那裡會有盲胞把你牽進去，然後咎我們的位子坐下，坐著時，你可能會碰到旁邊的人說 ：『I'm sorry, what's your name?』，可能要握手也沒辦法握，你要去品嚐，你的視覺都沒有的時候，我要如何找食物的位置，叉子又在哪裡，我們還有點酒，杯子在哪邊發出了打翻的聲響，後來呢，你會運用你的嗅覺，用你的觸覺，用你的口感，去瞭解在你眼前的是什麼樣的東西，我從餐廳出來之後跟我先生講：『天啊！真的很感謝，我們是健全的是健康的，我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。』這是很大的覺悟，沒了視覺你才能去思考，開始想說東西是不是在這裡或在那裡，你的知覺會打開。經常地我們不去注意身邊的事物，因為你沒把它看進心裡頭，你摸沒有摸到心裡頭，你讀沒有讀進去，一樣的道理在，所以說我為什麼一直想要提倡，讓自己感受一下全失的視覺，把眼睛閉著之後，你的感知能力會怎麼樣，你怎麼去開發它。

在個人的經驗當中，氣味有芳香惡臭，但如果以氣味引導家的角度來看，氣味真的有分好壞嗎？
氣味真的沒有好跟壞，所謂好壞是根據文化，從文化產生的偏見，我講個例子，我常常在北京上海、廣州那一帶活動，我做演講的時候談到，在非洲衣索比亞的一個小部落，牛對他們來講是神聖的象徵，代表著金錢，你家養了很多牛表示你家很有錢，在他們成年禮的時候，男生會把牛糞塗在身上，表示你是一位戰士、男人荷爾蒙的味道，然後成年禮之後男孩成為了男人，可以當獵人、可以結婚生子了，對女孩來講，他們把牛油塗在皮膚上，這是美容聖品，也是荷爾蒙，對我們來講牛糞好噁心，對他們來講這像是水，這就是氣味偏見，氣味本身沒有好或不好。

芳香療法 aromatherapy&香水perfume哪裡相同及不一樣？
芳香療法和香水當然有共同點，他們玩的是氣味遊戲，香跟臭是看個人，但是這之間的差別是，芳香療法是基於健康的概念，有醫療行為在裡頭，比如說你聞了薰衣草，你可以舒緩壓力，尤加利精油可以淨化空氣等，他已經有健康醫療的目的性在，香水就是一個字，英文就一個字Presure，就是樂趣就是享受，很單純的享受，聞到覺得幸福的氣味。我們以薰衣草為例，薰衣草在療法和香水間都很常使用，但薰衣草放在香水裡頭聞到的，比如說古龍水裡面常常用到薰衣草，你噴香水會覺得好香好幸福，那芳香療法呢會說我頭不再痛了，這很大的差別，我個人是不接觸芳香療法，不要讓人家把我搞混了，芳香療法是一派，我的確是享樂派的，就這麼簡單，這是藝術，一種享樂的藝術。

視覺與嗅覺在五感上也許完全不相關，但是不是有什麼共同點呢？影像與氣味如何結合呢？如何把嗅覺轉換為視覺意象？
人之所以是高等動物是因為我們有五個感官，有五感的視覺、嗅覺、味覺、觸覺、還有聽覺，我覺得不管是誰，造物主也ok，你沒有辦法只單純用一個感官去感知這個世界，雖然可以，但是那個資訊就很薄弱，所以你必須要借助五個通聯去感知一個完美的世界，你剛提到視覺跟嗅覺在五感上，看似很不相干，這裡頭，視覺是大家非常熟悉的，嗅覺是個很原始的本能，嬰兒一出生就聞到母親的味道，而且嗅覺具有潛在的影響力，你可能以為已經遺忘了，可是隔兩三年會突然想起這個味道讓我想到我男朋友的味道，這非常powerful，非常有影響力，我再舉一個例子，這個香水聞起來有咖啡的味道，這是一個通感，他必須要借助到視覺咖啡，也必須借助到味覺，咖啡的味道是什麼，那個味覺跟嗅覺是最相關的，這一定相通的，咖啡你想到什麼，是溫的，雖然說我們有冰咖啡，但基本上是烤的味道，那烤的那種感覺，那個觸感就出來了，那用什麼樣的咖啡？裡頭有沒有加牛奶啊，還是黑咖啡啊，那牛奶的話是要cream那種感覺，那如果在嗅覺上，你要用什麼樣的成分加進來，讓他有種苦苦的但是有cream的感覺，要表現哪種感覺出來，這是很好玩的，我光講這句話，裡頭就有好多不同的感官加進來了。

在忙碌的工作中，平常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紓壓呢？
走路和旅行，我每天起碼給自己半小時的時間走路，我會走到我家附近的植物園，把我的思緒給清乾淨，如果我有比較長的空擋時間，我一定會去旅行，可能到我沒有去過的國家旅行，因為在歐洲嘛，歐洲要到別的國家不難，飛個兩三小時就到別的國家去了，還有一點就是讀書，我不讀雜誌、不讀報紙、不讀網絡的資訊，我就拿著一本書，好好的從第一頁啃到最後一頁，這就是我的方式，因為現在有太多碎片式的資訊，我不要講知識，它們只是訊息，那些太碎片的訊息其實讓人很煩躁，但是書本呢，你必須從第一頁讀到最後一頁，否則你沒讀不出整個系統，也因此這樣你要放慢速度， 你放慢速度的話其實就是在休息了，而且你讀到的你必須要消化它，訊息要在消化之後才會變成知識，有了知識之後再經由你個人的經驗內化，之後書香氣質才會出來，這又是一個轉變過程，時間可以證明一切，但是不要浪費你的時間，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，你要先去了解，你的慾望與理想。

ISSUE 34